我把上一篇介紹功能醫學的博客發給我的功能醫師看,她在謬贊的同時也提出了非常公允的意見:
有一點點小小的建議:功能醫學與臨床醫學是相互補充與協作,是健康 – 亞健康 – 亞疾病 – 疾病不同階段的應用工具,都在造福我們,這些年我們人類壽命越來越長,慢性病也是因為壽命長了才逐漸凸顯出來 —- 所以功能醫學與臨床醫學不是一對矛盾,而是相互補充,相互協作,更好的提高人們的生命品質。
我原來想修改原文,以矯正偏差,不過後來因病住進醫院,接受一位很好的臨床醫生為我做手術,等出院逐漸康復已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我再細想,原文其實有些意猶未盡之處,倒不如另寫一篇,把道理講得透一些。
醫師的意見比我的全面,把功能醫學與臨床醫學看作互補的兩種手段,也就是治標與治本縱有本末的關係,但在實際操作的層面,或者對每個具體、不完美的生命而言,是缺一不可的。我自己便是很好的例子 —– 因爲早年忽略了生理,才出了嚴重的病理問題,如果只一味用功能醫學的方法來惡補,可能未扶正生理已被病理要了我的命。所以面對生命,我兩種手段并用,這個實例正好證明了醫師所言不虛。
這點說清楚以後,我想把自己從個人(一)的困局抽離出來,問問爲何我會長期忽略了生理?
個人的無知固然是根本的原因,但環顧四周,似乎如我一樣無知的人佔了絕大多數。因此我們需要問問:這是爲什麽?
當今最棘手的醫療問題可説是慢性病,而在美國慢性病早已汎濫成災。早在 2000 年便有一份研究報告總結說:美國有一半人有慢性病,86% 的醫療開支都與慢性病有關,但醫護專業並沒有認識這個嚴重的問題,也沒有任何對策(見:https://www.americanactionforum.org/research/chronic-disease-in-the-united-states-a-worsening-health-and-economic-crisis/)。請參考:The Growing Crisis of Chronic Disease in the United State(file:///C:/Users/wongh/Downloads/GrowingCrisisofChronicDiseaseintheUSfactsheet_81009%20(1).pdf)
其他發達與發展中國家與美國的情況類似,雖然可能還沒有那麽嚴重。因此我可以說:幾乎整個社會都與我一樣無知!
原因要從歷史去找。
有一部名叫 “FAT: A Documentary” (一部關於脂肪的紀錄片)的紀錄片把這場災難的起點定格在 1955 年美國艾森豪總統心臟病發的大消息。這事件引起全美國的重視,獵巫行動開始了,科學家拼命想找出引起心臟病的原因。一位名叫 Ancel Keys 的生理衛生研究所所長研究了 22 個國家的數據以後選了其中 7 個來支持進食脂肪會導致心臟病的結論。今天回看這段歷史有點匪夷所思,當時這位所長年方四十,他夠膽量拿走不支持他的假設的 15 個國家的數據而下結論,雖然持反對意見的醫生與科學家不少,心臟學會起初否決了他的理論,但過了一年他卻神奇的進了心臟學會的審議委員會,終於把他的理論通過了。他被捧上神臺後,由藥廠贊助的選擇性研究又把進食脂肪與血液裏的膽固醇拉上關係,控制膽固醇水平的他汀藥登場了,藥廠的搖錢樹也誕生了。
事情變得越來越魔幻了。1970 年代,美國國會一個委員會又排除了一些醫生與科學家的反對與保留意見,用國會的威信來頒佈了有名的 “食物金字塔”,把穀物類(碳水化合物)置於底層,肉類幾乎放在頂部。這個食物金字塔很快便被其他國家追隨。
很多學者今天認爲大量吸取碳水化合物是肥胖、糖尿病與衆多慢性病的導因,慢性病的爆發也從此不可收拾。
(見:FAT: A Documentary :https://youtu.be/iVJM_0XEiBI)
這場由食物引起的災難原來應該由食療去醫治,但臨床醫學的專業訓練裏幾乎完全沒有包含食物營養方面的。陸軍怎樣能當空軍?
上面的紀錄片有兩個突出的例子:
- 一個一嵗的小男孩有癲癇症,找臨床醫生動過腦部手術和吃過各種的藥物也沒有治好,後來爸爸在圖書館偶然看到一本書說可以從食物入手,壓縮碳水化合物和增加肉類,爸爸試了兩天後孩子的癲癇便馬上減少,後來用這個方法完全把孩子治好了。爸爸回去問醫生,醫生仍然不同意他這樣做。
- 另一個小孩有糖尿病,醫生讓他注射胰島素,孩子哭哭啼啼的仍然非常不舒服,後來爸媽從一些兒童糖尿病的家長群組裏聽到可以用減碳水加肉類的方法處理,結果治好了,但醫生仍然警告他這是不可持續的方法。
與高碳水化合物同時出現的是大量食品與飲料裏的高糖分,對慢性病更如火上澆油。我剛看過一部法國十多年前製作的紀錄片 “The Sugar Lobby: How The Industry Hides The Real Harm Caused By Sugar”(糖的説客:食品工業如何隱瞞糖分帶來的真正傷害),講述食品公司怎樣收買科學家、醫學人員與專業機構去淡化糖分對身體健康的害處。
見:The Sugar Lobby: How The Industry Hides The Real Harm Caused By Sugar https://youtu.be/uOcL2rlBT4M
這樣看來,問題已不光是無知那麽簡單。
我們社會可能始於無知,但按常理,科學會不斷的進步和更新的。新的實驗會推翻老的,站不住脚的理論。
很不幸的是,這種想法過於天真。
美國科學哲學家 Thomas Kuhn 早在 1962 年便提出了科學革命結構論(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他研究了自然科學的衆多案例以後,提出科學的發展并非直綫的,并非靠簡單的知識累積而來的。他借用政治變革的例子,提出了範式轉移(paradigm shift)的概念。新的實驗成果剛出現的時候常會被當時佔領導地位的範式排斥,一方面因爲老的架構與實驗工具沒法進行突破性的實驗和理解新數據,另一方面維護老範式的當權者也把持了權威的機構與資源,常常容不下或甚至排斥挑戰者。我們可以這麽說:科學的進程也會受到權力或政治的非學術因素的干擾。
回到我們今天的議題,大藥厰、食品工業與佔統治地位的醫療專業機構便是維護老範式的當權者。
我上次曾經說過:
臨床醫生不一定是壞蛋。我相信他們大部分是好人,但他們受的訓練是在資本早已定好的框框裏進行的,他們只能從預設的 “病徵 – 藥物 – 手術” 菜單裏幫我們選菜。即使他們有最良好的意願,也沒有能力跳出這個怪圈,除非他們想被開除。
用 Thomas Kuhn 的範式轉移觀點,臨床醫生不過受困於佔有霸權地位的老範式,背後的推手是大藥厰與食品工業集團。
那麽資本家是罪人嗎?
也很難這樣說。他們在法治社會不過依法辦事。他們為他們的私產爭取最大的利益而已,我們可以判斷他們不道德,但法治社會要求你守法,沒有規定你要具備高尚的道德啊!
所以這個由一出發的問題,最後要上升到仨才能徹底弄明白。
社會的基本規則出了問題,令我們在預防與治療方面嚴重失衡了。純粹靠市場保障不了我們每個人最基本的財產 — 我們的健康。規則不改,市場不會自動的生產出健康的食品,和出現足夠的預防性醫療(包括功能醫學)。
一句話:範式轉移要靠基本規則的改變,我們身處的資本主義能嗎?社會主義呢?
我不敢妄下判斷。美國兩度參選總統失敗的民主黨參議員 Bernie Sanders(桑德斯)剛出版了一本新書名叫 It’s OK to be Angry About Capitalism(我們大可對資本主義感到憤怒)。
難道憤怒便可以改變基本規則嗎?
看來我們暫時只好自求多福,兼治標與本,靜候黎明的到來。
後記
進入現代化以來,中醫也長期被西醫打下去了。認真的看,中醫其實正是從生理來了解並處理病理的問題,可以說是一種整合的醫療(Integrated Medicine),理應對中國以致全世界發揮更大的作用。
我想借用漢聲創辦人之一黃永松先生的名言:沒有中國文化參與的世界文明是不完整的,這對保健與醫療是同樣適用的。我們只管等待吧。
中医注重整体而非局部,主张标本兼治。经过现代化洗礼后的中医,必然会为世界医学的发展作出大贡献。
中国文化,我想也是同理。中国式的现代化,内涵也很丰富。既包括了优秀的中华文化,如何做普世价值的解读;同时还会去探索,如何与资本和谐相处,发挥资本科技结合的力量,又能让资本真正为广大人民的福祉而服务。这也必引领世界文明的走向,至少也会提供一个从未有过的成功范本。
1949 年后的中国提出的是一个新的范式,所以我们见证着的是不折不扣的“范式转移”。用旧范式看新范式,自然看不懂。明白这道理,对实践者与吃瓜者同样重要,不然没法看得懂这出戏。